午后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在“未来星”艺术夏令营华丽气派的主楼玻璃幕墙上,反射出刺眼的光芒,却透不进走廊尽头那间独立艺术练习室的窗。厚厚的遮光帘被严丝合缝地拉上,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功率不大的工作台灯,光线昏黄,将巨大的静物台和摆放的石膏像投下扭曲、沉重的阴影。
空气中弥漫着调色油的刺鼻气味,混合着一种……令人窒息的压抑。
王小雨坐在高脚凳上,后背紧紧绷着,几乎贴到了冰冷的椅背。她拿着炭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,微微颤抖着,却一笔也落不下去。面前的画纸空了一大半。她的头垂得极低,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,像受惊的小动物,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看不见的点。
“小雨啊,”孙经理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、令人头皮发麻的温和,在她身后响起,像毒蛇吐信,“这人体结构的理解,光看书可不够,要……用心体会。艺术嘛,投入点,才真实。”
他踱着步,慢悠悠地绕到小雨侧后方。他身上的古龙水味混合着烟味,随着距离拉近变得浓烈。小雨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。
一只肥厚、指节粗大的手,带着灼人的热度,“自然而然”地搭在了小雨单薄的肩膀上。
“你看这里,”孙经理的声音更低了一些,几乎贴着她的耳朵,热气喷在她耳廓上。小雨猛地屏住了呼吸,浑身汗毛倒竖,胃里一阵翻搅,“肩颈的连接处,肌肉的走向要流畅……”
那只手开始移动,沿着她瘦弱的肩胛骨,缓缓往下滑去。指尖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夏季营服T恤,清晰得令人作呕。那感觉,根本不是指导,而是像带着倒刺的藤蔓,粘稠冰冷地缠绕上来。
“不……不用了……孙经理……”小雨的声音细若蚊呐,带着哭腔,身体本能地想要往前缩,却被椅背抵住,避无可避。
“怎么?”孙经理的手停在她后腰的位置,动作一顿,语气陡然带上一点不悦的意味,“害羞了?这有什么!搞艺术的,要有开放的心态!拘束着,你永远画不出有生命力的东西!要大胆感受!”他说着,那只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,暗示性地捏了捏。
小雨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,巨大的恐惧几乎将她吞没。她想起前天晚上那杯“特意”递给她尝的饮料,味道古怪,让她头晕了好一阵。想起更早时候在走廊上,孙经理那带着审视和黏腻的目光,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连衣裙上。想起其他女生私下流传的,关于孙经理“格外关心某几位漂亮有天赋的女生”的警告……为什么是她?就因为她胆小、内向、不敢反抗吗?
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,大颗大颗砸在空白的画纸上,晕开黑色的墨点。巨大的屈辱和绝望让她浑身冰冷。
“啧,哭什么。”孙经理皱了皱眉,似乎觉得扫兴,手却没完全拿开,“好了好了,女孩子家就是脸皮薄。这样吧,”他话锋一转,“晚上吃过饭,到我办公室来一趟。我有几本珍贵的艺术大师作品集,独家私藏,很适合你开开眼界。这机会可不多得哦?”他那双藏在肥胖眼皮下的眼睛,闪着不怀好意的光。
办公室……单独……小雨脑海中警铃大作!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!一种濒临崩溃的情绪瞬间抓住了她。
就在这时,孙经理的手机响了。
他略显不耐烦地“啧”了一声,终于收回了搭在小雨背后的手,掏出手机看了一眼,眉头皱得更紧。“催命的。”他嘀咕一句,对着小雨敷衍地摆摆手,“行了,今天就先这样。记住我跟你说的话,晚上,办公室,别迟到。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!”说完,他不再看小雨一眼,转身大步走出了练习室。
门“砰”的一声被关上。
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了昏暗的房间,只有王小雨压抑不住的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。
她再也支撑不住,从高脚凳上滑下来,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房间最远的角落,蜷缩在巨大的画板形成的阴影里。她抱紧自己的膝盖,把头深深埋进去,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。巨大的恐惧、无助、羞耻感和孙经理最后那句带着威胁的“邀请”,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。她感觉自己正被拖向一个黑暗的漩涡,无处可逃。
“报警…找爸妈…对!找爸妈…”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混乱的大脑中响起。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,哆哆嗦嗦地从校服裤口袋里掏出那部屏幕裂了一道纹的老旧手机。这是爸爸省吃俭用给她换的,为了夏令营能联系上她。
手机屏被她的泪水打湿。她颤抖着划开屏幕,找到那串熟悉的号码——家里的座机。手指悬在绿色的拨号键上,却迟迟按不下去。
怎么办?说什么?说自己被骚扰?证据呢?录音?照片?什么都没有!孙经理会不会反咬一口,说她勾引老师?夏令营会不会包庇他?爸妈会不会急死?那么远的山路,他们赶得过来吗?报警……警察真的会信吗?孙经理看起来那么有权势的样子……
恐惧和极度的不安全感像一张巨大的网,将她死死缠住,越挣扎越紧。所有不好的可能在她脑海中疯狂交织,最终化为一片绝望的黑暗。她的手指无力地垂下,手机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板上。她把脸更深地埋进膝盖,只剩下无声的、剧烈的颤抖。
黑暗中,时间一点一滴流逝,每一秒都像在凌迟。窗外的阳光已经偏移,房间里最后一点昏黄的光线也在消退,四周的阴影变得更加浓重,仿佛随时会将她吞噬。
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——
地板上,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,突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。屏幕上亮起了一小片光。
是短信!
小雨被这微光刺得心头一悸。她猛地睁开模糊的泪眼,死死盯住地板上那个亮起的屏幕。一丝极其渺茫的、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待闪过心头。会是谁?
她用尽全身力气,几乎是爬过去抓起了手机。冰凉的机身沾着她的眼泪和汗水。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:
发信人:陈佳佳(备注:天使)
小雨!别怕!我是佳佳姐姐!林薇老师和星玥姐姐都在,我们知道了!别做任何事,别说话!听我说:
1.你现在在哪?安全吗?锁好门!
2.手机调静音(重要!!)藏好,放在贴身处,但保持屏幕你能看到(短信别锁屏)
3.尽可能录下他接近你、说话的声音(悄悄!手机揣口袋或放角落桌面,录音功能知道在哪吗?打开!点那个红色圆点!)但前提是绝对保证自己安全!
4.看到信息立刻回我一个“1”,让我知道你收到!然后等我们下一条!别慌!我们马上帮你!!!
这条信息,像一道撕裂漆黑绝望夜空的闪电!尽管只有冰冷的文字,但那种扑面而来的关切、急切以及……清晰的指令感,让濒临崩溃的王小雨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漂来的浮木!
巨大的震撼和难以置信让她呆愣了好几秒。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攥住了,重新开始有力地跳动。佳佳姐姐?林薇老师?星玥姐姐?她们怎么会知道?她们……真的在帮我?!
巨大的委屈混合着狂喜的暖流冲垮了她的泪闸,泪水决堤般涌出,但这一次,不再只有绝望。她一边拼命压抑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哭泣,一边手指抖得像筛糠,却无比迅速地按照短信指示操作——关掉所有声音、屏幕亮度调到最低、迅速找到录音功能(幸好她手机简单,图标很显眼),然后手指飞快地、用力地在屏幕上戳下那个简单却无比重要的数字:
“1”
短信发出!
仿佛完成了一个关乎生死的仪式,小雨紧紧攥着手机,身体因为激动而更加剧烈地颤抖,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,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。她把手机小心翼翼地塞进宽松T恤胸前的口袋里,屏幕向内,但能勉强看到一点亮光。然后,她蜷缩回原来的角落,抱紧膝盖,警惕又充满期待地盯着黑暗中的手机屏幕。
微光在昏暗的角落里闪烁了一下,新的信息跳了出来:
收到!小雨真棒!接下来:
不要回任何地点信息(万一手机被抢或被查)!!保护好自己!
录音功能打开了就让它一直录着,别动!藏在贴身口袋或找个安全角落桌面(不要被发现)!保持手机有电!
如果他让你去任何地方(比如办公室!),尽量拒绝!用任何你能想到的合理借口:肚子痛、发烧、爸妈突然打电话严厉禁止…态度要坚决!但如果实在拒绝不了,别硬抗!去之前通知我们(偷偷发个数字2或3代表地点),路上全程录音藏好!
最后,也是最重要的:
立刻!马上!用营地公用电话或者借别人手机(避开孙经理的人!)打给你父母!就一句话:“爸妈,我在夏令营害怕,孙经理总找我麻烦,晚上还叫我去他办公室,我不想一个人去!你们快来接我!快!”别的什么都别说,打完立刻离开电话旁!记住没?做得到吗?需要星玥教你具体怎么说吗?
字字清晰!条条实用!
佳佳姐姐的语气又快又急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像一股清泉注入了小雨几乎枯竭的勇气源泉。“爸妈…快来接我…”这句话给了她最大胆的底气!不是让她孤军奋战!
小雨的眼睛亮得惊人,恐惧虽然还在,但一股由内而生的勇气正在迅速凝聚。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,狠狠地点头,仿佛佳佳就在眼前。她迅速打字回复:
谢谢姐姐!能!不用教!我就说!
信息刚发出去,外面走廊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!是高跟鞋的声音,由远及近,似乎正朝着练习室这边来!
小雨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!她飞快地把手机塞回胸前口袋盖好,迅速抓起地上的炭笔,假装在刚才一片空白的画纸上胡乱涂抹。敲门声响起。
“王小雨?在里面吗?”是教素描的李老师的声音,一个平时相对严厉但对学生还算公正的中年女老师。
“在……在的……”小雨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,但尾音还是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李老师推门进来,疑惑地环视了一圈昏暗的练习室,目光落在角落里缩着的小雨身上:“怎么不开灯?孙经理不是在这边指导你吗?他人呢?”
“他…他说有事…走了…”小雨低着头,不敢看李老师的眼睛。
“走了?”李老师皱皱眉,走到小雨画架前,看了一眼那涂得一团乱的画纸,眉头皱得更紧,“你这画的什么?这不对啊?孙经理就指导成这样?”
小雨的心咚咚直跳,强忍着恐惧,低声道:“我…我有点不舒服…头晕…可能是昨晚没睡好……”
李老师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,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:“真不舒服就回宿舍休息一下。别硬撑。画不是这样磨的。”她说完,又看了眼空荡的房间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摇了摇头,“门别锁着,空调开着,空气不流通更容易晕。透透气。”她转身走了出去,高跟鞋的声音逐渐远去。
确定李老师走远了,小雨才长长地、无声地舒了一口气,后背已被冷汗浸透。刚才真险!但李老师的出现和离开,反而让她更加坚定了决心——李老师至少不会对她做什么!这让她离开房间去打电话的行动有了可能!
绝佳的机会!
她猛地站起来,虽然双腿还发软,但眼神却异常坚定。她迅速将手机录音暂停,保存好(佳佳教过她),又看了一眼佳佳最后的信息,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。
不能锁门……那更好!方便出去!
小雨仔细聆听着门外的动静,确定暂时没人经过。她深吸一口气,鼓起全部勇气,像一只准备偷溜出去的小猫,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条门缝,飞快地闪身出去,目标明确地奔向她来时就留意到的,位于公共活动区一角的——那部绿色的公用IC卡电话!
心脏在狂奔,但她不敢跑,只能尽量低着头,贴着墙壁快速移动。夏令营的环境在她眼中仿佛成了危机四伏的丛林,每一个拐角都可能有眼睛在盯着她。幸好,正是午休后的混乱时段,大部分营员在活动区或教室,走廊上人不多。
终于,绿色的公用电话亭就在眼前!里面没人!
小雨几乎是扑了进去,拿起听筒,颤抖着手想插IC卡……却惊恐地发现——自己没带营地发的IC卡!她平时联系家里都是用手机!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!
怎么办?!
没有卡!公用电话不能用!借手机?找谁?陌生的营员会借吗?会不会惊动孙经理的人?
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。绝望再次试图将她拖回深渊。
就在她浑身冰冷,几乎要瘫软下去时,旁边自助售卖机旁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、带着点不耐烦的女声:
“喂,同学,你打不打?不打让让,我买水。”
小雨猛地转头。
一个身材高挑、留着利落黑色短发的女生正拿着硬币站在售货机前,皱着眉头看着她。她穿着简约的黑色T恤和工装裤,脖子上挂着一副降噪耳机,眼神有点淡漠,是隔壁宿舍那个不怎么合群、总喜欢独自对着平板画画的姐姐,叫……叶青!小雨记得她的名字,因为她画画风格和孙经理要求的那种“阳光向上”完全不同,很特别,带着点暗黑气息。
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小雨什么都顾不上了!她一步冲上去,对着这个平时几乎没说过话的女生,用尽全身力气,带着哭腔低声哀求道:
“姐姐!求求你!帮我打个电话!就打一分钟!给我家里!我…我没有电话卡了!有人要害我!求你了!”
她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剧烈颤抖,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,瘦小的身体在叶青面前摇摇欲坠。那一刻,她所有的恐惧、无助和对帮助的渴望,都写满了那张苍白惊恐的小脸。
叶青显然愣住了。她捏着硬币的手指顿在半空,那双淡漠的眼睛迅速扫过小雨泪痕交错的脸、红肿的眼睛、还有那止不住颤抖的嘴唇……随即,她没有任何废话,只是极其利落地掏出自己的手机——一部看起来就很贵的手机,解了锁。
她没有递给小雨,而是直接问:
“号码?快点说。我帮你拨。”
声音依旧清冷,甚至有点不耐烦,但行动却干脆得令人想哭!
小雨激动得浑身发抖,几乎是含着泪,用最快的语速报出了家里的座机号码!手指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个记录着恶魔声音的手机,那是她反击的唯一底牌!
叶青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跳跃。
听筒被递到了小雨耳边。
嘟嘟嘟……接通的长音,在冰冷的电话机里响起,每一声都敲在惊魂未定的小雨心上,和胸口贴身口袋里那只手机微微发热的温度形成了微妙的呼应。
电话接通了!
话筒里传来妈妈熟悉的、带着点地方口音、此刻在小雨听来如同天籁的声音:
“喂?谁啊?”
“妈……”小雨的声音因为极度激动和释放而哽咽变形,带着浓重的哭腔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对着话筒喊出了那句练习了好几遍的话:“妈!我害怕!孙经理总找我麻烦!晚上还叫我去他办公室!我一个人不敢去!你快来接我!快——来接我啊!”
她喊得声嘶力竭,甚至带着点破音,那是长久压抑后的爆发,是对亲人最本能的求救!喊完,不等母亲那边发出任何震惊或询问的声音,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、飞快地按下了挂断键!
通话时长:8秒。
她把手机猛地塞回给叶青,像扔掉一个烫手山芋,喘着粗气,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。
“谢谢!谢谢姐姐!”小雨语无伦次地道谢,巨大的压力得到一丝释放,让她几乎站立不稳。
叶青面无表情地接过手机,迅速清除了拨号记录。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并未离开小雨,反而在她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敞开的T恤领口处,极其短暂却精准地——停留了一瞬。接着,她的目光扫过小雨紧紧捂着胸前口袋的手。
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,像是在判断着什么。
然后,她什么也没问,什么也没说,只是拿起自己买的矿泉水,拧开喝了一口,转身就走。那背影冷漠又干脆,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顺手。
小雨看着叶青消失在走廊拐角,浑身脱力般靠在了冰冷的公用电话亭上。一股巨大的虚脱感袭来,但心中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……光明!
信息发出去了!
电话打出去了!
录音也录到了!
她成功了一半!
她按照佳佳姐和林薇老师的指示,真的迈出了这关键的一步!
胸前的手机隔着薄薄的衣物隐隐发烫,像是伙伴的体温,又像是战士的勋章。
“呼…呼…”小雨大口喘息着,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。下一步该怎么办?回练习室?不行,那里太危险,孙经理可能会回去!宿舍?对,回宿舍!关上门!
就在她扶着电话亭边缘,稍微缓过劲来,准备快速离开这片让她心悸的公共区域时——
她下意识地转过头,想最后看一眼那部绿色的公共电话。
就是这无意识的一瞥。
她的目光扫过电话亭旁边支撑着巨大绿植盆栽的——一个造型奇特的藤艺花架。
在那片繁茂绿叶的层层遮蔽下,在电话亭侧面的金属支架某个极为不起眼的连接处……有什么东西,正对着她之前打电话的位置,闪烁了一下。
非常微弱。
非常短暂。
红点。像针尖那么小的一点暗红。
在她看到它的瞬间,红点熄灭了。
仿佛是……电子设备启动时的指示灯?还是……某种……镜头的反光?
一股比刚才被孙经理骚扰时更刺骨的寒意,从王小雨的脚底板猛地窜起,瞬间冻结了她的全身,连呼吸都停滞了!
电话亭这里……也有人在“看”?!有人……在监听?!